“若是能起身,抓紧时间,见小皇子最后一面罢。”
淡淡的话音传来,香罗帐里,珠儿的手一抖,差点拿不住手中那条大红闪缎帔帛。
这句话意味着什么,在场无人不明,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去,瑶姬不自觉握紧了手,难道……只能坐以待毙?
这段时日以来,通过旁敲侧击和下人们言谈间漏出的线索,她已大致拼凑出了原身失宠的原因。
要说也是原身作死,原身的姐姐宠冠六宫,当日又有孕在身,怀上了今上唯一的骨血,为了固宠,她将同样也相貌出众的妹妹召进了宫。
随后原身一步登天,入宫三日就被封做贤妃,位份仅在皇后、贵妃之下,只等着贵妃姐姐生产后皇帝临幸,届时姐妹俩便如汉时飞燕合德一般,说不得做一做皇后也是有可能的。
这般野心昭昭,自然碍了不少人的眼。
原身姐妹俩出身微贱,入宫前连良家子都不是,乃是没入官奴婢的歌女,后宫里那些名门淑贵被如此两人踩在脚底下,如何咽得下这口气。
先是原身的姐姐在花园散步时踩到树枝,脚底一滑当场动了胎气。姐姐挣扎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产下胎儿,自己却是难产而亡了。
她临终前,将小皇子托付给了妹妹,求皇帝一定要将孩子交给妹妹抚养,皇帝倒也答应了。
奈何原身冲动骄横,没了姐姐提点,眨眼间就把满宫上下得罪了个精光,仗着自己有小皇子傍身跋扈不已,甚至还;中撞了太后。
太后原本就在皇后众妃的哭诉下对她厌恶不已,抓着这个把柄,自然好好发作了一通。
因太后惯来吃斋念佛,很少插手后宫之事,她老人家难得发一次话,皇帝对原身又没什么情深义重,便责令原身闭门思过,还要将小皇子抱走。
此言一出,宫里顿时炸了锅。
小皇子是皇帝唯一的骨血,谁不想抚养他?虽说皇后是名正言顺的嫡母,可她不受宠,万岁爷乐不乐意把小皇子送到蓬莱殿还两说呢。
一时间众妃可谓是八仙过海、各显神通,想尽办法地讨了皇帝的好,得到小皇子的抚养权。
而大受打击的原身却是病倒了,她虽说是歌女出身,但姐姐入宫后就脱了奴籍,根本没过过什么苦日子,这会儿方寸大乱之下只顾着哭哭啼啼,珠镜殿里人心惶惶,所以瑶姬醒过来后,才会看到这么一副愁云惨雾的景象。
她心里不由发苦,原身留下的烂摊子,却得她来收拾。无奈那少女确实也可怜,忧悔之下已是魂飞魄散,她既占了这具身子,至少得担起因果。
好在事情并非全无转机,当日皇帝没有立刻叫人抱走小皇子,是因为这宫里没有哪个女人完全合他的心意。
皇后和几个高位的嫔妃不受宠,讨他喜欢的如德嫔贤嫔之流,位份又不够。
而原身一入宫就被封做贤妃,除了貌美,更多的是来自贵妃姐姐的面子,由此推测,皇帝对原身姐姐应该还是有点情分的。
大脑飞快转动着,其实外界不过短短一瞬,瑶姬当机立断,掀开帘子,扑跌在地。
“柳公公……让我再见万岁一面罢。”
饱含着愧悔的凄清哭音幽幽响起,少女软倒在地,仿佛风雪中不堪摧折的花,只余残瓣零蕊。
她病中卧床,尚未整肃衣冠,满头的乌发披散下来,衬得一张巴掌大似的小脸愈发苍白。
仰起脸来,只见面上泪痕宛然,满是凄楚哀求。
“我自知犯下大错,不敢求得万岁爷原谅,但姐姐……姐姐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小皇子。是我的错,竟然冲撞了老娘娘,姐姐……阿瑶对不起你……”
说罢便呜呜的哭了起来,珠儿不敢劝解,连忙跪倒。
一时间屋内屋外刷拉拉跪了一片,只剩下那道大红蟒纹的身影依旧站立着,靴底磨过地毯发出沙沙声响,绣着海浪江崖的衣摆停在了少女面前。
瑶姬不敢停下来,只是哭得愈发伤心,心中不免划过不解。
她到底还是贤妃,虽说失了宠,可也没被褫夺封号,这柳公公来传旨时不行礼便罢了,如今她这般模样,怎么竟不跪?
看来此人的跋扈与权势是她低估了,心念电转间,她已听到柳公公重新开了口:“这些话,娘娘希望奴婢带给万岁爷?”
她自然不能顺势称是,口中哭道:“要是能替姐姐完成遗愿,抚养小皇子,我什么都可以不要。赏赐我也不要了,妃子我也不做了,只要留下,留下小皇子呜呜呜……”
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,言辞粗鄙,但正符合原身的出身性情。
眼看她哭得快要昏了过去,柳公公却毫无反应,瑶姬心里没有底,借着珠儿来搀扶她的机会顺势一歪,视线正对着柳公公,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。
那是一张雪白的面庞,冬日天寒,风晦云黯,那面容却仿佛泛着光一般,却不是耀目的日光,抑或柔和的月华,而是冰雪似的冷冽寒意。
出乎意料,他很年轻,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,五官俊美非凡,可瑶姬的所有视线都被那双眼睛给夺了去。
微微的,他的眼瞳中泛起笑意来。似乎又不是笑,瑶姬不确定那是什么,仿佛兴味,仿佛疑惑,仿佛……看透了所有的了然。
目光流转间,恍似冰河破堤而出,寒意浸肤,教人不可与之对视。
下意识的,瑶姬慌忙移开了目光。她知道自己赌输了,她的小算盘,全在这位柳公公的掌握之中。
“娘娘放心,”他忽然淡淡地说,“今日之言,奴婢会一五一十转告给万岁爷。”
什么?少女顿时愣住了,没等她再说什么,柳公公已转身而去。
次日,对贤妃的处罚终于下来了,着即日起禁足一个月,小皇子暂时送到太后宫中,待禁足期满,送回珠镜殿。